爷爷的笑
爷爷的背
离爷爷去天堂的日子已经快两年之久了，我时常循着记忆的路线回忆爷爷的点滴。虽因止不住的思念而泪流满面，却常回忆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光，心里倍感温暖。想用自己的笔留下爷爷随着时光而去的脚步，可总担心，担心自己笔触太过稚嫩，不能将心中的爷爷好好书写在笔尖，镌刻在心里，生生辜负了这在人间谦卑勤劳的灵魂；也会害怕，害怕如果不遗余力将我心中爷爷的印象和盘托出，这一纸薄薄的安魂诗就如同最终的告别语，爷爷就真的随风而逝了。担心和害怕终究抵不过那些回忆的温暖，在回忆温暖的记忆里，最深刻的就属爷爷的笑，还有爷爷的背……
灿烂的笑
健壮的背
小的时候，每逢假期总要到乡下爷爷家住上一阵子，那是我的童年最无忧无虑的时光。爷爷家的肥肥的橘猫、憨实的小黑狗和我一起懒洋洋地躺在高高的金色稻谷旁，望着蓝天上随风而缓慢移动的云彩，就好像时间永远都没有尽头。
爷爷是村子里的能工巧匠，家里面的桌椅板凳，床榻灶台都是他亲手制作的，一个钉子也没用。爷爷还是个画家，姥爷去世那会儿，爷爷为姥爷画了一幅遗像，家人们都说特别的像。爷爷还是老中医，奶奶哪里有身体不适的时候，他就清早出去采药，回来给奶奶治病，总是会药到病除。爷爷也精通书法武术，他会趁我在乡下待着的时候教我书法和武术，可是我总想偷懒不学，心里头惦记着外面一望无际的田野。爷爷也不怪我，嘱咐不让我走得太远了。
“不插八一秧”是家乡的农民们口中的俗语。七月底是农活最重的时候，这个时候要把成熟的早稻收回来，然后立马把晚稻播种下去，要是播种得太晚了，可能晚稻的收成也就不尽人意。整个村子的人们都在土地里面忙的不可开交，“双抢”——抢收抢种的日子里，大人们通常都没办法顾及到小孩子的。可是调皮的我偏偏趁着这个空当，躲过了爷爷的眼睛，牵着堂弟的手悄悄地离开了家。一路上我们时而在田埂里面说说笑笑，看着近处带着草帽俯身耕种的人们，望望远处绿水青山；时而哼着轻松的小曲，微风拂过枝叶颤动，我们仿佛也看见了微风在田野上的形状，真是不亦乐乎。
“季子，别走远了。”熟悉的声音像是微风吹到了耳边，转头看见了一个清瘦黝黑的身影向我们走来，“是爷爷来了，我们走快些，别让他追上我们！”我对弟弟说，弟弟也听我的话，于是我们走得更快了，竟然和爷爷在田埂里面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。爷爷的脚步还是比我们走得更快，不一会儿就赶上了我们。“季子，别走远了，爷爷找不到你们了”，爷爷的语调平和，好像可以闻到空气里面的咸咸的汗水味。在这“双抢”的关键时候，爷爷没有责怪我不听话，反而纵容着我的调皮。我抬头，金灿灿的阳光让我晃了眼，爷爷灿烂的笑容却清清楚楚的印在眼前，黝黑的脸庞衬着牙齿特别的洁白。说完就一把我背上背，手牵着堂弟往回走。趴在爷爷的背上，爷爷的背有力又厚实，那么健壮，像是脚下的土地一样，肥沃而丰饶，给人深切的安全感。我用自己的小手帮爷爷擦了擦他满头的汗水，心里面虽然涌起点点的愧疚，但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爷爷的疼爱。
爽朗的笑
挺直的背
时光流逝，我上了初中。那个时候，因为课业变多了，也变难了，觉得自己的压力变大了很多。暑假依旧在爷爷家度过，临近暑假末尾的一天早上，我特别想回去，央求着爷爷带我回家。但是那时候在修路，从市里我家到乡下爷爷家的公交都停运了。爷爷也犯难，想了想说：“要不明天爷爷和你一起走到你家去吧。”奶奶却在旁边着急了，“从乡下到季子家得20多公里，你们爷孙这样走得走到什么时候去呀！看这天气，说不定明天还得下雨呢！”爷爷想了想，看着我：“季子，你说呢？回不回去？”我肯定的点了点头。出发前的晚上，奶奶就一直在念叨：“怎么走得回去哦！”可是手上也停不下来地为我和爷爷准备出行的衣服、雨伞和雨鞋。
出行那天，还不到5点，天刚刚亮，我和爷爷就出发了。我穿着奶奶给我准备的酒红色灯芯绒的衬衫，黑色长裤，还有红色的雨靴。爷爷里头穿着白色衬衣，外头穿着黑色夹克，黑色长裤和黑色雨靴，还带着一顶草帽。就这样我们爷孙俩人在奶奶千叮咛万嘱咐下，踏上了回家的路。
一路上，我和爷爷并排走着。从乡下到城里的路有好多行人和我们一起走，行人们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；从城里去乡下的路是车行通道，面包车、小巴士滴滴叭叭的声音此起彼伏。而我和爷爷却没有说话，一直低头不停歇地走着。不一会儿，天空就下起了小雨，我撑起了雨伞，但是淅淅沥沥的雨水还是飘到了我的红色雨靴里面，滴滴答答的，一点一滴的，慢慢我的雨靴里面就像一个小池塘一样了，脚步越来越沉重，像是灌了铅一样。抬头看看爷爷，他一声不吭的埋头走路，黝黑的侧脸像是乡下的山峰一样，棱角分明。雨滴顺着爷爷的草帽滴下来，爷爷的黑色夹克和白色衬衣都湿透了，紧贴在爷爷背上，脊柱的形状都清晰可见。突然感觉爷爷的背没有小时候的那样健壮了，消瘦了很多，但依旧很挺直。我心想，在困难的岁月里面，爷爷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声不吭的默默坚持过来的呢？于是我偷偷地把雨靴里面的雨水倒掉了，然后小跑跟上爷爷的脚步，随着人群向前走。
直到中午12点，我和爷爷终于走到了我在城里的家，爸爸妈妈早已经做了一桌好饭好菜在等着我们。爷爷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，我也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。我们一家人围着热腾腾的饭菜准备大饱口福，早已经筋疲力竭的我看着这一桌的美味已经迫不及待了。一言不发的爷爷露出了爽朗的笑容：“哈哈！这可是季子人生中的第一次‘万里长征’啊！”听到这句话，心里头不知怎的暖洋洋的，于是饭就吃得更起劲了……后来的初中生涯，每当我感觉到困难坚持不下去的时候，想起爷爷挺直的背，还有那爽朗的笑容和温暖语言，就倍感鼓舞，好像爷爷一直都在默默在我的身旁陪伴我。
微弱的笑
瘦削的背
直到我上师范大学，成为班级里面第一批正式的共产党员。过年回到爷爷家，我特地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爷爷，爷爷别提有多开心了。他那个时候已经年迈，又经历了第一次中风，腿脚显得有一些不方便，口齿也没有以前那样清楚了。我还是从爷爷不清晰的话语里面听到他说：当初年轻时候参加工作后第一次递交入党申请书的激动，虽然后来没有当成中共党员而回到了村里面种田，但是还是对党怀抱着感恩和崇敬的心。说到这时爷爷浑浊的眼珠里面却闪现出了亮晶晶的光芒，突然严肃的叮嘱我：“季子，当了老师，要把头发挽起来，要行得正，做得端，要有一个老师的样子，要为人师表。听见了吗？”我立刻点点头，答应爷爷尽力做到最好。
之后的几年，爷爷又经历了第二次中风，腿脚越发不灵便的爷爷还是停不下来的做农活，爷爷的牙齿也因为中风而掉了很多颗，说话总是要重复很多遍才能够听清楚。但是每一次的我回乡，我们爷孙俩都会坐在大厅里面，安安静静的一起说说话。爷爷或者是絮絮叨叨的跟我讲他过去的故事，或者深沉的跟我说起他的人生感悟，他一生眷念的土地和人们，总归是不会忘记嘱咐我几句话。我总是把那一些话刻在了心里面。
前年暑假回家，告别爷爷的时候，爷爷已经没有了力气站起来了，只能够目送我和爸爸妈妈一起离开乡间小屋。我们都已经走了一段路程，我内心涌上了一阵说不出的苦涩，转身回去，回到小屋，给了爷爷一个拥抱。小时候爷爷可以轻而易举的把我背在背上，但是我现在抱着的爷爷却像是秋季收割之后在田埂里面剩下的秸秆，冬天漫长而寒冷，它变得瘦削而干枯。爷爷把一生献给了土地和儿女，但是岁月却夺走了他的一切。岁月啊！你太无情了！我止住了要汹涌而出的眼泪，却止不住哽咽颤抖的声音：“爷爷，您好好的，等我回来”。爷爷的眼睛亮亮的，我看不清楚，里面是光亮还是泪水，苍老的脸上只留下了一个微弱的微笑。没有想到，这竟是我和爷爷的最后一次见面，爷爷在那年冬天就与世长辞了。
我爱的爷爷，孙女儿知道，在乡村小屋通往永生天堂的路上，时光会倒流，您的笑容会愈发爽朗、灿烂，您的背会愈发挺直、健壮……一如当初的温暖。最后您的灵魂会化作天空上，黄昏时分西方第一个点亮的、东方既白时仍然耀眼的启明星。在夜幕降临之际，为我点亮心灵的灯，盼我归家；在旭日初升之时，为我指明希望的方向，引我前行……
来源：陆水湖畔文学社
作者：余季惟，90后。中学二级教师，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健康教育研究生，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。喜欢心理学和文学，在理性和感性的文字之间怀抱人文情怀；喜欢音乐和舞蹈，在舞动和音符的世界中展示自己艺术狂想。我愿做你每一个季节的惟一。